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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家

姜大伯一脸疑虑,回到家里也开始收拾东西。还让他儿子去李家寨探路,那边是他岳家,离河道几十里地,安全得很。又催促着他兄弟一家赶紧想辙,实在不行就跟他一道过去。

这么一来,村里是人心惶惶,说啥的都有。

尤其是村东头的李神婆跳得格外欢腾,说村里有一股妖气, 要给大伙儿招灾哪。可她回到家里,却让当家的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还派人去给她娘家报信早作安排。

保长也坐不住了,让长工们套上马车去县里。那边地势最高也最安全,再说他家有宅院,搬过去也方便。其他几家大户也行动起来,村道上都是搬东西的,拉粮食的,把路都给堵了。

瞅着领头的都跑了,村里的汉子们也放下镰刀出去寻找落脚点,护堤队也就解散了。椿芽听说后,松了口气。心说,甭管采用啥办法,只要离开村子就行。

她惦记着曾祖父一家,就跟爹打听了一下。爹说姜二伯的儿子就叫根生,是给徐大户家赶车的,已经拉着粮食去县里了。他们一家也打算跟着他大伯去李家寨,避一避。

几天下来,姜家院里已是空荡荡的。

大牲口都牵走了,猪羊鸡鸭都运走了,就连半干的麦穗子都清空了。爷爷奶奶和娘也提前过去收拾屋子,在那边安营扎寨。

椿芽跟爹说“爹,咱家能搬走的都搬走吧,洪水一过只怕啥都不剩下了”姜茂山嘴里应着,把屋里屋外又清理了一遍。

到了农历五月十一,椿芽跟爹准备乘坐驴车赶到镇上去。

这时候,村里走了一大半。可还有一部分死脑筋的不肯走,说啥也不相信。可他们就不想想连保长家都跑了,还留在村里等死不成

椿芽着急,就拉着爹去村口敲钟。

“当当当,发洪水了,快逃命吧,把吃的穿的都带上啊”她扯着嗓子,大声喊着。这是她最后能做的,等到洪水来了想跑就来不及了。

姜茂山一家在镇子上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夜里,洪水果然来了。青沙河溃坝了,一连毁了下游的几个村子,冲走了上千人,可谓惨痛之极。紧接着,黄河水又裹着泥沙漫了过来,淹没了大量的农田和村庄。这一片距离黄河几百公里,都到省界了可依然损失惨重。别的地方咋样更是难说。

姜家湾地势低洼,那些跑路的都捡了一条命,那些顽固份子可就遭了秧,有被洪水冲走的,有爬到树上躲过一劫的。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那点家业。可命都没了,家业也没能保住,在灾难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过了十来天,洪水终于退却了。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了家园。

可房子和农田都被毁了,到处都是黄澄澄的泥沙,就连喝水都十分困难。一时间,村子里哭声震天。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各家各户展开了自救,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清理农田。夏粮歉收了,就指望着秋庄稼呢,不然下一季吃啥

姜茂山一家还在镇子上住着。他徒步回家看了看,见院墙塌了一半,猪圈也被冲垮了,可屋子还在。他家是砖瓦房,结实得很。他稍稍放了心,就赶回去报信。

姜长福听了,扼腕叹息。

可这天灾谁又能抵挡得住相比起来,他们家算是好的。至少东西和粮食都运出来了,剩下的都是不怕水淹的,回去收拾一下就成。可那几十亩良田却被毁了,这一季的秋庄稼能收回来一成就不错了。

想着日后的光景,还得早做打算,于是跟儿子说“茂山,过几天咱就回去,得多雇几个人手清理一下,不然那地就荒废了”

“爹,就按您说的办”姜茂山是连连点头。

家里没请长工,逢到农忙时节就雇几个短工帮忙。他和爹都下地干活,别看爹六十多了,可身体还算硬朗,手脚也闲不住。还常常跟他说“咱是庄户人家,不能好吃懒做。这点家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得好好守住才是”

他明白辛勤耕作才能持家。他跟椿芽娘都节俭惯了,平日里穿着粗布衣裳、吃得是粗面杂粮,把细米白面都省下来留给了爹和娘,还有椿芽。

说起来,他们家在村里算是个中等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像保长和那几个大户人家,有上百亩良田不说,外面还跑着船做着生意,银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淌进来,一家人啥活都不用干,就连吃饭洗脸都有丫鬟婆子给端上来。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虽然令人羡慕却不长久。老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就是如此吧

一家人围着桌子,商量着事儿。

椿芽在一旁听着,也打算跟爹娘一起下地。她年纪虽小,刨个土栽个苗还是可以的。姜茂山一听很高兴,说椿芽懂事了,能帮家里干活了。可姜徐氏却舍不得,就柔声劝道“小闺女家家的,弄得一身泥巴成啥样不如在家里跟你奶奶学做针线活儿吧”

椿芽笑嘻嘻地说道“娘,咱家世代务农干点活算啥”

“呵呵,这个小椿芽,嘴咋恁甜呢”姜老太太也绷不住笑了。椿芽憋了七年不说话,这一开口可是惊人啊。

姜长福瞅着椿芽那机灵劲儿,心里一动。

这娃娃这么聪明,得好好培养一下。就说“椿芽,等到农闲时节,爷爷送你去学堂里念书,跟着梁先生长长学问”

“爷爷,您不是教我认了好些字吗咱还花那个冤枉钱做啥”椿芽一听,连连摇头。她不想去,心说自己学问大着呢,有那个钱不如省下来买块肉吃。

“呵呵,椿芽小小年纪就知道疼钱了” 姜长福哈哈大笑。

他果然没看错,椿芽是个管家的料子。他们家虽然世代务农,可甭管是他还是茂山都进过私塾念过几天书,虽然学问不多,可写个名字记个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茂山明白爹的心思,就哄着闺女说“椿芽,听爷爷的,赶明儿就去念书吧”

“好”椿芽嘴里应着。心想,去学堂里混混也好,这样说起来就是念过书的,身价也有了不同,等到解放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为了哄爷爷开心,就跟爷爷说“爷爷,您教我的那些字我都记着呢”说着,就用手指头沾着清水,在桌子上写了“椿芽”两个字。

这是爷爷给她起的名字。说她出生那天,院里的香椿树上冒出了点点嫩芽,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椿芽。

三天过后,椿芽跟着爹娘离开了镇子。

一路上,她戴着草帽趴在驴车上看着。到处都是泥巴水儿,黄澄澄的一片。

这会儿老百姓们还不知道黄河决口的原因,以为是天灾。殊不知是国民政府干了一件惊人的蠢事,把花园口子给炸开了想阻挠日寇西进。结果,却把东南一带大片的农田和土地给淹了,昔日最富庶的豫东大平原也变成了沼泽地,你说害人不害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了村口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偌大的庄子,一幅破败景象。砖房尚好,那些土坯房子塌了一大半,好些房顶都被洪水冲走了只剩下半拉子山墙。村子里到处都搭着小棚子,挤满了小娃娃,一个二个穿着破衣烂衫,浑身上下都沾着泥点子,就像逃难似的。还有那些婆婆婶婶们,蹲在地上烧着地锅,锅里不知熬得是啥清汤寡水的泛着花儿。

看着那种种惨状,椿芽是揪心不已。

可世道如此,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怎样好在村民们在这场劫难中幸存了下来,虽然饿得头昏眼花的,可命算是保住了。

他们一家进了村,就有村民上前打着招呼。

“哎呦,是茂山兄弟回来了,这一回可多亏了你啊”

也有一部分村民瞅着他家的驴车,神色复杂。说起来,如果不是茂山提醒只怕情况会更糟,可看到他家完好无损,又有些不忿。

椿芽也感觉到了,只觉得心里发凉。

这一趟回来,爹和娘只带了随身衣物和一点吃的。爷爷奶奶还在镇子上守着,家里的物件太多了一下子搬不完,还有粮食不好让人瞧见了,就一并存在了那里。爹说,财不外露以免招灾。她心知这话极是,丰收年景尚有土匪在乡间出没,更何况是遇到了饥荒为了显得低调一些,她和娘都穿着旧衣裳,脸上黄巴巴的跟灾民一样,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眼红。

姜徐氏也侧了侧身子,把草帽盖在了粮食口袋上。姜茂山也加快了步伐,赶着驴车从村道间穿行而过。到了家门口,方松了口气。

他卸下驴车,顾不上休息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姜徐氏忙着打扫屋子,椿芽也在一旁帮忙。娘俩刚铺好了床,就听到院门被人拍响了。

姜徐氏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姜二婶子端着簸箕过来借粮,说“家里断粮几天了,先救救急”。

姜徐氏有些为难,可还是解开了粮食口袋舀了两大瓢玉米粒子,倒在了簸箕上。还略带歉意地说道“石头她娘,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紧张,可别见外啊”

“哦呦,终于能见到一点粮食星星了,这就很不错了”姜二婶子忙不迭地道了谢。又客套了几句,就端着簸箕颠颠地走了。

这个头一开,可了不得。不过半个时辰,来借粮的就有七八个。眼瞅着那大半口袋玉米飞快地瘪了下去,可都是乡里乡亲的却不好开口拒绝。

见娘唉声叹气的,椿芽也有些发愁。

听爷爷说,乡里有吃大户的习俗。保长和那几个高门槛的自然是攀不上,像他们这样的中户人家就被盯上了。搁在往年还好,只要收了秋就会还上,可像今年这样怕是有借无还吧要说接济一下也没啥,可来借粮的实在是太多了,再厚实的家底也会被掏空的。

想到这里,椿芽跟娘说“娘,实在不行咱也跟着哭穷吧”

姜徐氏点了点头。回来不过半天,半口袋粮食就没了。公爹和婆婆在镇子上住着,就是想防着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啊。

一家三口安顿了下来。

地里的活儿太重,姜茂山舍不得她娘俩下地,就雇了七八个短工。忙乎了整整两个月,田里的淤沙被清理一空。秋庄稼也种上了,半个月下来就长出了小苗苗。虽然稀稀拉拉的不如往年,可也还凑合。

姜茂山舒了口气,给短工们算了工钱。椿芽在一旁拿着木瓢,给舀粮食。

这都是提前说好的,拿玉米和高粱来抵工钱。现在市面上粮食很紧张,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短工们都是熟客,知道姜家为人厚道也愿意过来干活。临走前,还特意打了招呼说等到收秋时还过来帮忙。

姜茂山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知道乡亲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自从省城沦陷后,大批人员朝东南一带迁移。听说县里也涌来了一批军政要员,还有部队在城外驻扎着,一时间人口剧增,物价飞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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