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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罢了罢了

南王在城外喊话, 长安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害怕打战, 尤其是这样善恶难辨的战争。这让他们觉得在自相残杀。

他们如果反抗, 对方也是自诩正义之师的同胞。他们如果不反抗,当今天下安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翻天覆地不成?

朝廷如今却抽不出闲情理会这样的事情。众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主战指挥, 交由许贺白。他在边关多年,对于守城攻城的经验,绝不对普通武将能比的。而最大的问题, 还是兵力不足。

各派争论不休, 主要还是关于兵力调度的问题。

长安城门众多, 不知道南王会从哪里攻入, 那势必各个城门都要派些守卫镇守,且各个城门都安排一名将领坐镇。如此一来, 兵力分散,

原本就不足的人手更是捉襟见肘。状况实在难以叫人乐观。

同时, 关于要不要趁乱将唐清远送出京师再作打算,也是决议不下。

宋问听他们吵来吵去,提出了各种作战假设, 布局拆招,也还是没有结果。不由叹了个口气。

像这种时候, 人多反而坏事。没有一个领导性的人物做最后的拍板决定,怕是会陷入无尽的拖延中而已。

唐清远正坐在上首, 皱眉沉思。

他还年轻, 不够果决, 亦害怕犯错。

这是他犯不起的过错。

宋问说挠挠头道:“其实宋某觉得,兵力不足倒还好说。长安百万人口,加上牢狱中关押着的囚犯,人数上我们必然是有优势的。”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最好是不要将无辜的百姓牵扯进来。他们没有对战的经验,一上场,直接就是炮灰。

而且什么时候要将百姓推出去受死了,那这朝廷听着也差不多快灭亡了。

于是几位老臣摇头否决。

“我也不是指要让百姓上阵,而是说,诸位也请不要如此忧虑,看不清目前的局势。”宋问挠挠眉毛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既不是如何安排人手,也不是如何逃难,而是我们对南王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在朝中却有一定的耳目。”

朝中有南王的耳目,已是一件公认的事实。其实他们在这里商讨出了结果,也或许很快会被对方知晓。那么勿论他们怎么调配兵力,他们都可以从薄弱的地方切入。里应外合,来个速战速决。

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是想占占舆论优势,好确保自己的名声而已。

一老臣问道:“那,国师有什么想法呢?”

宋问沉吟片刻道:“国师有什么想法?国师即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撒豆成兵。更加没有打过战,上过战场。国师提出的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

众臣:“……”

宋问道:“国师虽然没有打过战,但是朝堂上,有不少血雨里征战出来的英雄将军。我们在这里百般争辩,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不如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是上策。”

众人一致看向沉默的许贺白。唐清远跟着看向了他。

许贺白上前道:“陛下。若要臣直言。目前上上之策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几位文臣听见,立马反驳道:“陛下,万万不可。若南王伺机进宫,我等防备不及,岂不正落了他的圈套?南王已兵临城下,我等岂可继续安逸?”

唐清远抿唇,看着堂中众人,拿不定注意。

宋问几不可闻的摇摇头。

他就算随便相信哪边,也好过这样犹豫不决。他可是一国之君啊,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领袖。

唐清远看见宋问表情,又看见许贺白紧皱的眉头,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一下坐姿,下定决心道:“许大将军,为何如此看法?”

许贺白选择按兵不动,自然不是选择安逸。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叫别人抓住把柄。

南王现在还没有进攻,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寻求退路,或是急于进攻,都不对。战斗还没开始,怎么能自乱阵脚了呢?

他征战多年。临门一脚,一败千里的,有。柳暗花明,死地复生的,也有。但唯一的一点是,绝不能让士兵察觉到统帅的犹豫与不安。

不妥善调派兵力,届时在慌忙调度,敷衍与将就的情绪,会直接导致军心不稳,败局已定。

将军下的每一个军令,都应该是考量过后的万全之策。

只是,他是武将,不善于争辩。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唐清远的信任。所以他不好开口。

唐清远终于决议道:“便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众人散朝。

宋问是没有什么公务的,所以她是最悠闲的一个人。

下了朝之后,就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试着对口型。

林唯衍在一旁不停重复道:“夹……馍……还是奶……泡?”

“住嘴!”宋问怒了,喝道:“分明是南门!”

“南……门……”林唯衍试了试,“哎呀?”

宋问:“……”

宋问重新披上外袍,起身往南门那边走去。

林唯衍跟在她后面道:“你每日都去,不是都没有什么发现吗?”

“虽说没有什么发现,可每日还是要去。”宋问说,“反正也没事做不是吗?”

如果说南王在朝中藏了许多的耳目,那么他们在南王那边,唯一的耳目,就是唐毅了。

宋问是这样相信的。

他们在南门那边,还是熟悉的茶寮,坐下慢慢喝茶。

既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至于这周围,林唯衍已经翻查过一遍,没有可以出入或通信的洞口。

就是极普通的一座城门。

宋问点了碗面,给林唯衍吃。

自从酒楼售出以后,他已经很少吃他喜欢的那些美食了。

他们吃饭的功夫,对面一个老汉,推着木车缓缓过来,然后摆在了城门的旁边。

宋问一直看着远处,才发现那个人出现了,摸摸下巴道:“这卖橘子的人来的好晚。他每天都这么晚来吗?”

林唯衍看了一眼,说:“反正他每天都来。”

自从城门被围之后,城中吃食价格迅速飞涨。百姓不知道要被围多久,也不知道粮食能够吃多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囤粮,想活命必须要囤粮。粮食还得藏起来,不然到时候可能会被朝廷强行征走。

橘子之类易腐烂的水果,相对不那么受欢迎,但价格也还是上去了。

宋问抽出扇子,走出茶寮,往那边过去。

老汉坐在推车旁边,昏昏欲睡。

宋问敲了敲车身,将人唤醒,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老汉笑了一下,答非所问道:“田道里的庄稼,都被马和人踩坏了,今年可能收成不了了。还好老汉今年摘的早,先生要买橘子吗?”

马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朝廷的军马,是不允许践踏良田的。何况如今没有行军,怎么会踩坏庄稼?

只有南王从岭南临时调来的军队。说的是他们不错了。

城中处处都可能有南王的眼线。

宋问不动声色的拿起一个,点头道:“来一点吧。”

老汉给她装了一袋,竟直接收了她一两银子。

林唯衍看见,叹了口气,甚为心疼。

宋问提着橘子就准备回去了。

那橘子有些酸涩,林唯衍吃了一口,也不爱吃。

回到家中,宋问将门反锁,然后把橘子倒在了桌上。

里面有一个顶部中心被挖过,又重新装回去的橘子。

宋问将皮扒开,果然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

林唯衍好奇的将头探过来。

纸上正反两面密密麻麻,写了两件事。

一是提醒几人,金吾卫将领中,有一人是南王部下。时间不知,但只要时机成熟,会将长安朝阳门打开,以便攻入城内。

他的十万精兵已全部就位,装备精良,不好对付。切勿不要掉以轻心。

二是说,河南道那边,也抽出一队护城军,正往长安城赶。以赈灾官员为首,听任朝廷调派。只是,需要一个人前去接应。

宋问低下头,用手按住了额头。

林唯衍看不清她的表情,用手推了她一把:“你怎么了?”

宋问心绪复杂。一句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楚。

宋问说:“等长安的风波过去,我们回钱塘吧。”

这个地方留不下唐毅。恐怕他也再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唐清远登基,没有人再继续苛责他,他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如果他能活着。

宋问自然不会将这张纸,随意给谁。她只是去找了几位信任的大臣,然后送到唐清远的面前。

众人沉默不语,唐清远亦没有说话。

这个消息,可谓是亦喜亦忧。

若唐毅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那朝廷与河南道的援军联手,或许可以前后夹击,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若不是……

关卿率先道:“你当真相信三殿下?他在大理寺神秘失踪,如今只能算是一个人犯。他有动机,此事可能是他与南王勾结,故意引我们入套。若我们听从,将兵马都调去一个城门,然后他们趁机不备,从另外一方攻入。那敌军岂不长驱直入?陛下危险。”

宋问:“那不如抬手表决。愿意相信三殿下的请举手。”

关卿沉下脸喝道:“家国社稷,岂容玩笑!”

“我虽然不善兵法战争,但是,我却知道,所谓的兵法,也是建立在忍心揣测上的。”宋问正色道,“出征的将士也有可能会反,可君王还是相信他。世间没什么关系是不依靠信任建立起来的。可是为什么?三殿下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你们却从来不肯相信他一次呢?”

“太过天真了。这是国之大事,岂能因为个人相信,就肆意而为呢?”李伯昭摇头道,“切勿以私乱公啊。”

“既然如此。”宋问上前一步说,“陛下,请派将士前往河南道的方向,查探三殿下所言虚实。是否真有救援的军队,再等待接应。”

李伯昭:“如此,臣无异议。”

“只是,该派谁去?”关卿道,“城门外,如今都是南王的兵力。如何才能突破重围,将信送到?此事危机重重,那人须得身手不凡,且可靠可信。”

许贺白沉思片刻,说道:“不若犬子前去。”

宋问说:“臣有一人推荐。他身手不凡,是太傅义子,故人之后。他自荐前去。”

唐清远:“林少侠?”

宋问颔首。

林唯衍的身手,众人都是知道的。而且他的武林路子更为难测,确实比许继行要合适的多。

许继行在京中,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强行抽身,也实在是很麻烦。

只是。还是一样的问题,这人可信吗?

宋问:“举手表决。”

众臣:“……”

李伯昭道:“臣……附议。”

许贺白:“臣附议。”

随后几人都表示了赞同。毕竟僵持不下,也没有办法他们愿意宋问。

唐清远颔首,表示明白。命旁边的内侍,还是撰写圣旨。

宋问接了圣旨,回去转交给林唯衍。

只是,他们这边商议刚定,便有消息急急来报。南王开始在城门用投石机攻城。

却不是朝阳门,而是另外一面的光化门。

那守在城门上的将士一时不查,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脑部,直接从墙上摔了下去。

众人惊慌,一时抱头鼠窜。城门边的人都跑开了,纷纷往城中心挤。

许继行快速赶到,指挥众人开始避难。

南王军队的攻势,并不凌厉。打一阵,喊一阵。似乎只是威慑而已,意在慢慢拖垮众人的心神。

这次的威慑,确实行之有效。长安城里一片慌乱。而南王的兵马,依旧悠哉的在城门口。

随后不久,其余城门也出来了投石攻城的场面,之后又慢慢收手。

他们根本不是有心攻城,却四处玩火。反叫宋问越发肯定,对方是想声东击西,让他们分散兵力。

事不宜迟,宋问将旨意,交道林唯衍的手上。

他顿了顿,然后接过。

林唯衍回去,从床底翻出他父亲留给他的那把刀。在刀鞘上抚了一遍,吹落上面的灰尘。

他把长棍解下,配上自己的大刀,抬手摸了摸胸口,然后望向前方。

他父亲是名震一时的大将,史书留名。虽然那记载的或许不是忠名,不是事实。但,他曾经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哪怕他如今已经身赴黄泉,也会有人永远记得当年的事情。

林唯衍年幼的时候,最为憧憬林青山。所以有多憧憬,之后便有多恨。有多恨,现在便有多痛。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得上疆场,这是他终身的遗憾。但是这一次,他可以为了整个大梁出战。

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担负起整个家国的时候,也会发现,整个家国就守在他的身后。

责任与力量,其实是并存的。

众人将林唯衍送到城门,给他配了一匹良马。

林唯衍长吁一口气,翻身上去。

“林大义!”宋问喊道,“早去早回!”

林唯衍举起拳头,越过头顶。而后朝她挥了挥手。

今日,他将带着他的夙愿前行。

城门打开一条缝,林唯衍夹紧马腹,策马直上。待他出去,城门又立马关起。

门外的士兵因为使用投石器,没料到他们会忽然出来一个人,是以近处都没有士兵守备。再想上前,城门已经重新合上,一时大惊。

宋问冲上城墙观看,许继行脸色一变道:“危险!”但是没能拦住,让宋问爬了上去。

宋问在城墙上往下望,只见林唯衍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一手握紧缰绳,一手高举长刀。近身之处鲜血飞扬,颇似杀神。

他出手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落。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是他已做过千百次的觉悟。

这边城门前的兵力并不密集,加上林唯衍来的突然,直接撕破一条口子,直线狂奔。

众人松了一口气。

“上马——!”外面将士反应过来道,“追!”

数百人朝着林唯衍过去的方向狂追。

之后,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宋问不知为何,有种怅然所失的感觉。

许继行趁机将她拉下了城墙。

许继行身穿甲胄,看着宋问唏嘘道:“不想,我们许家三人还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宋问才回神。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衣,淡定摇头:“不不不,谁和你们杀敌?我就是个坐镇后方的人。”

她扯了扯衣角:“你们加油,我回家休息休息,等你们捷报。”

宋问也很害怕打战。她极为害怕。她害怕看见人在她面前离去。不管是什么人。

南王士兵追得林唯衍很紧。但是他的马确实优良,加上单人轻装,所以一直未被追上。

只是这样,他就不好转向了,因为他要去的方向不是这边。于是有意放缓了速度,让自己始终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众士兵追逐着林唯衍弯过小道,没有再看见人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一人指着旁边道:“听!”

山下的斜坡里草丛一阵耸动,传来窸窣的声音。

将领扬臂道:“下山搜!包围此处,断不能让他逃脱!”

众兵:“是!”

那将领又往前面看了一眼,见前面一排马蹄印,不放心道:“带一小队人马,继续往前追击!”

士兵领命:“是!”

一众部队,开始分散行动。

挂在上面山壁上的林唯衍,收起刀鞘上的手,待人都离开,跳下来朝着原路返回,然后绕道。

想想又走了回去,在原地用石头写了四个字:“妙手空空”。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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