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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柔【3】

季郁今日没有上朝。

内阁中, 她特意单独召见了几位重臣。

本说是商量国事,她却先一本正经地读了遍手里握着的奏折, 似笑非笑。

是昨天夜里左相的嫡子袁威呈上来的急奏。

宣州太守遇刺身亡, 她派人去查, 被袁威打发来了这么一份奏折查明乃恶鬼作祟。

已经请了道士作法三天。

奏折接下来便用洋洋洒洒千字来仔细形容那道士如何有神通。

这份奏折实在不像话。

各大臣都噤声听着。

季郁刚读到一半, 反应过来的袁谡庆立刻上前替子请罪。

可她还是眼也不抬地读完。

“……叩首。”

放下奏折,她像才看见袁谡庆似的, 惊讶地问,“左相这是何故”

既然季郁没有明说是谁递上来的奏折,袁谡庆上前, 也只是道“宣州一案使陛下如此记挂, 老臣之子在虽宣州, 却无能替陛下分忧。”

“主忧臣辱, 老臣实在惭愧!”

季郁淡笑“左相不知, 县尉确实有在替朕分忧了,这折子就是他递上来的。”

她轻轻地说了句“里面还有别字呢。”

袁谡庆面色一变,俯身下拜改行稽首大礼, 痛声说“臣教子无方, 还请陛下责罚。”

季郁将手里的奏折慢悠悠地叠好,她坐北朝南, 一双眼眸似笑非笑地望着袁谡庆, 面容平和地说“左相稍安勿躁,或许县尉只是宽慰朕,并不是想用鬼神来匆匆结案。”

袁谡庆深深地低着头行礼, 还是那一句“老臣教子无方,羞惭矣!”

“还望陛下降罪。”

“嗨,左相年事已高,别动不动就行如此大礼。”

季郁脸上是不变的温柔笑意,语气也柔,轻轻放下折子说

“县尉年纪尚轻,他不但能查案还能通鬼神,实是后生可畏的。他如此积极地给朕举荐能通鬼神的道人,实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她嘴里说后生可畏,县尉袁荣之还比她还大一岁呢。

语气欢喜真诚,但谁都知道这些是听过就消的客气话。

袁谡庆跪了半响,并不起身。

季郁继续安抚了他几句。

他又一番告罪后起身,忽地自请去宣州查清太守遇刺一案。

宣州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且舟车劳顿。

他这把老骨头甘愿离开朝堂去代儿子查区区太守遇刺,足可见对独子的钟爱了。

季郁垂眼沉吟片刻,抬眸扫过底下几个心腹跃跃欲试的脸庞,眸光微动。宣州的这笔糊涂账,她想弄清楚,只能另派重臣细查。

张贤云忙得无术,容易轻信别人的话的宋晓盛明显不适合查案。

其余人对宣州不熟,去了也是任人摆布的。

袁谡庆是能臣,他既然敢自请去宣州,就一定能给出个交代。

“既然如此,只得有劳大人了,”季郁心中很快有了决断,笑着应了,“宋爱卿也一同去,当副手,路上照顾好左相大人。”

宋晓盛闻言上前领旨,脆生生地应“是。”

满朝谁人不知铁娘子宋晓盛跟季郁一起长大,忠心耿耿,舞刀弄枪不输男儿,却不是什么会照顾人的女官。

袁谡庆抬着厚厚的眼皮看眼宋晓盛,要带她这眼线,分走一半权,他也罕见没有反对的话。

躬着身,神情愈加恭敬地道“老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季郁端起茶盏“左相大人请讲。”

袁谡庆“老臣奉旨从宣州归来时,还望陛下罢免了愚子袁荣之的官位。”

“……”

四下寂静,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怀柔不需思索,心中瞬间明白了袁谡庆意欲何为。

眉头微蹙,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季郁。

大殿内只有银炭快要烧尽时发出的轻微扑哧声,很快有内侍上前,麻利又轻手轻脚地换上新的炭火。窗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只有季郁照例面色不改笑,抿了口茶,“哦想必是朕听错了。县尉行事稳健,多年来还从未有过什么差错,等左相归来,朕肯定是要为县尉擢升官位的。”

她如此表明打算,袁谡庆一般都会立刻笑呵呵地附和说是。

这次他像没听懂似的,躬身行着礼,执意说“愚子并无贤能,还请陛下罢免他的官位。”

话头一转道,“然品行样貌还算属上佳,虽然拙嘴笨舌的,不够讨喜,但这样也正适合充盈陛下后宫。”

“不求正宫之位,只求愚儿能侍奉于陛下身侧,便是老臣……全族上下的荣幸了。”

季郁“……”

她手一顿,茶盏送到唇边要喝不喝,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宋晓盛挑眉低头忍住唇边的笑意,感叹左相不愧是老狐狸,真舍得。唯一的嫡长子啊。

这样送到君侧表忠心。

此时距离国丧结束还有大半年,袁威入宫,只能当一个没有品级的夫侍。

众人皆垂眸等着,本以为接下来季郁肯定会说些好话,允诺下来后,再赐一些宝物召袁威回京侍奉。

于是弥散在新君和左相间若有似无的硝烟味消散,君臣和睦,朝堂稳固。

谁知季郁忽地轻笑了下,拿掉杯盖,又抿了口茶,才摇摇头正色状说“荣之是栋梁之才。左相的提议到底如何,还要看看荣之自己的意思。”

荣之是袁葳的字。

男子及冠有字,多是师长取的。荣之是对葳字的补充。

唤字是比较亲切的意思。

下召前还要这般先征求他的意思,实在是给足袁威体面了。

左相眸光微闪,心中若有所思片刻。袁威是他的老来子,虽然愚钝,但外貌确实属上佳之姿,很小就被大名士夸过俊朗如玉,濯濯如春月柳。

大燕有律,嫡亲不可在一处为官,所以袁威成年后即可去了宣州任职。但季喻从小并不拘于深宫,她在先帝身旁参加过不少宴席朝会,应该见过袁威几面。

当时已留心

左相拱手行礼谢过陛贴,又说一堆奉承话。

几念掠过,旁边左相派的大臣三三两两接过话茬,拿各种典故奉承她贤明。

袁威能有什么意见,他的意思不就是他爹的意思。

季郁明显是应下来了。

……

散了朝。

谢怀柔眉心微蹙,拢着衣袖并没有接宫女递来的汤婆子,谢过后便要出宫。殿外的寒风刮在面颊上,她冷冽冽地望着前边的道路,眼神像被冻住。

她曾跟袁威有过一些接触,皮囊确实尚可,人就是十足的纨绔子弟,草包一个。

左相虽然嘴上说说不求正宫之位,但想也知道是假话。

季郁年纪尚幼,又是国丧,后宫尚且还是虚设,袁谡庆抢先尚书仆射一步将儿子送入宫中,只要季郁怀孕,必定百官群臣上奏,以功请立袁威为皇夫以设立中宫。

谢怀柔脑海里想凝神思索此后的朝堂局势,心却频频走神,昨夜袁威的那份急奏送入宫中时,她就在圣驾旁。

听着季郁恼怒地把左相父子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

她今日朝堂如此镇定从容,温温和和,全是因为昨夜把该发的泼辣脾气都发完了。

“……”

季郁的贴身女官追来,礼了礼“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谢怀柔怔愣着才回过神,扬起一抹往常的笑。习以为常地跟着她进了季郁的寝宫。

不知有何事要议。

季郁正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质小花瓶,极爱不释手,那花瓶整身只有拇指般大小,细看却还雕琢着精细花纹,非是能工巧匠费足心血是制不成的。

她见她来,打发众人下去,又随手把花瓶丢进匣子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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