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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大司空府内,丹泽正陪着夫人在听雨轩品茶。

听雨轩是漂浮在司空府中后园湖中的一座亭子,湖中有残莲,雨落其上,音色清冷。

茶是昨日新进的兰雪茶。秋风一日比一日凉,公良桐在外袍上又罩了件青莲坎肩,端坐在案几后,有条不紊地洗茶、冲泡、封壶……最后以素瓷盛茶汤,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奉于丹泽面前。

浮亭在残莲间缓缓漂动,风过残荷,茶香袅袅,丹泽轻抿了一口,闭目细品,良久才叹息般道:“这茶往日也曾喝过,却都不如今日夫人所煮。夫人茶艺精进,可喜可贺呀。”

公良桐放下茶簪,笑道:“今日用的是栖泉的水,哪里是我茶艺精进。”

栖泉距离拓城有数百里之遥,泉水在路途中运送时日太久,便会失其冷冽。丹泽微微一愣:“栖泉水”

公良桐道:“是哥哥今早叫人送来两瓮,瓮底垫着栖山石,顺风船扯着帆日夜兼程,你才有这口福。”

她口中的哥哥便是公良凤,寥寥数语间,语气中便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丹泽心中不悦,面上却未表露出一分一毫,反而漾开笑意:“你哥哥心疼你,我是借了你的光才对。”

远远的,花廊下面,朱殊北的身影一晃而过,似已看见丹泽夫妇在听雨轩内,不敢近前打扰。公良桐眼尖,见朱殊北无声无息地退走,秀眉微微一扬:“小北有事”

丹泽端着茶,漫不经心道:“多半是小事,所以不敢过来打扰。”

公良桐不作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近来你和小北神神秘秘的,弄得我在此间倒像个外人了。”

闻言,丹泽大笑,搁下素瓷杯:“这府中上上下下,谁都可以说这话,独独你不能这么说。得得,我把小北唤过来,好好问问他。”说着,便命旁边的侍女去将朱殊北唤来。

侍女迈步出亭,荷花似有所感,在她脚下绽出一片又一片翠绿的荷叶,供她平平稳稳地上了岸,之后荷叶迅速枯萎。这湖中的荷花都是公良桐嫁过来时,特地从娘家移植而来,就像陪嫁丫鬟一眼,她使唤惯了,也知她心意。

不一会儿,朱殊北飞入进了听雨轩,向丹泽和公良桐施礼。

丹泽靠着椅背,朝小北笑道:“方才你可是有事”

朱殊北正欲答话,便又听见丹泽紧接着道:“夫人和我是一样的,府中一应事务,都不可瞒着她。你若有事要禀,也不必避着她,我知晓的她都可以知晓。”

朱殊北抬眼望了丹泽一眼,复垂目禀道:“属下明白。”

“说吧,方才有何事”

朱殊北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呈给丹泽:“燕行关的丹将军遣人送了两篓醉桔,这是问安的帖子。属下方才怕扰了公子的雅兴,并非存心回避,还请夫人明鉴。”

公良桐微微一笑:“我何时疑心过你,莫要听你家公子胡说。今儿茶好,水也好,你也来尝尝。”说罢,便斟了一杯茶汤,命侍女端给朱殊北。

“属下……”朱殊北欲推辞。

丹泽笑道:“你喝便是了,若是不喝,夫人会以为你当她是府里头的外人。”

公良桐佯作嗔怪,拿起竹茶夹作势轻轻打了丹泽两下。

朱殊北不敢再推辞,接过茶碗,满饮而尽,复将茶碗还给侍女,方才退下。

信封是燕行关独有的黄浆纸,比起拓城常用的蚕茧纸粗砺了许多,丹泽将信夹在指间摩挲片刻,然后递向公良桐:“丹青的信。”

公良桐已看见信封上头的字,端庄中带着清峻,正是丹青的字迹,当下笑道:“你妹妹的信,给我作甚”

“给你看呀,免得你说自己是个外人。”丹泽笑道。

心底里倒真想看看丹青的信中写了什么,但这一举动着实越逾,公良桐犹豫了一瞬,将信推了回去:“我才不看,你们兄妹的事儿我不搀和。”

丹泽笑了笑,也不勉强,当着她的面便拆了信。信不长,寥寥数语,他两眼便已扫完,长叹口气道:“小北是对的,就不该在这会儿看她的信。”

“怎么了”公良桐似随口一问。

丹泽扬扬信纸,叹道:“来要钱的……我就知晓,我这妹妹哪有这么好心想起我这当哥哥的。她送来两篓醉桔,恨不得我还她两篓金贝。”

公良桐扑哧一笑:“她守着燕行关,也算是劳苦功高,当妹妹的,自然要和哥哥撒撒娇。”

丹泽摇头:“张口就要四百万两银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四百万两银贝……”公良桐也微微吃了一惊,“她要这么多作甚”

“说是城墙老旧要重修,还要置一批兵刃。”丹泽抱怨道,“我到何处去给她拨这笔银子……不知叔父那边是否能帮着筹措筹措”他试探地看了眼公良桐。

公良桐面色稍稍一变,垂头复替丹泽斟了茶汤,才轻声道:“有些话,论理不该我说,可你也该想想,丹青这些年守着燕行关,辛苦自然是辛苦,但这些年下来,她何曾打过一场胜仗,传过一次捷报她虽带兵,却又不打仗,屯田上千亩,又不曾交过粮税。这般关起门来过日子,每年拨给燕行关的银两算起来是绰绰有余。”

丹泽暗叹口气,顺着她道:“夫人说得是。”

公良桐接着道:“我知晓你心里怎么想,都是守边关,每年拨给楚阳关的银两是比雁门关多,可公良长一年就有数次捷报传来,关外豺匪凶猛,他可真真是在拿命守楚阳关呀。”

“夫人说得是。”丹泽收起信来,笑道,“可我想想法子呀,好歹先拨些银子让丹青过了这一冬,要不然她非得闹得咱们年都过不好。”

“你这个妹妹……”公良桐含笑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事来,“对了,墨珑血咒已解一事,丹青可知晓了”

“应该还不知晓。”

“她若知晓……你莫忘了,她和墨珑可是定过婚约的。”公良桐提醒丹泽,“而且,之后也并没有解除婚约吧丹青这些年也没嫁人,莫不是在等他”

她若不提此事,丹泽倒真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怔了片刻,才道:“墨珑做下那等事情,又被赶出青丘,婚约自然是不作数。再说,这个婚约当时只是为了拉拢墨家,爹爹做主定下的,丹青本就不情愿,怎么可能是在等他。”

“若是墨珑此番回来,重提此事,怎么办”公良桐担忧道。丹青这些年一直在边关,未曾成亲。

“就算他回来,他已不是玄狐少主,玄狐族也早已七零八落,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婚约,不自量力!”丹泽口中虽如此说,但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墨珑从前的那些事儿――墨珑尚未成年之时便已单独率军,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搜遍整座青崖山,将盘踞山中的山匪彻底剿灭。有时丹泽会隐隐觉得他其实不像狐族的人,狐狸喜欢四两拨千斤,做些取巧的事,而墨珑身上有股狠劲,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狠劲,他更像是一头狼。

喝过三巡茶,风一阵比一阵紧,丹泽也不想再谈论此事,便命侍女扶公良桐回房休息,又命厨房将炖好的乌鸡汤送来,看着公良桐喝了一碗,这才回到书院。

书院之中,朱殊北已等候良久,起身迎道:“公子!”

丹泽挥挥手示意他坐,自己也在透雕麒麟纹圈椅上坐下,长长呼了口气,这才看向朱殊北:“如何”

“收到白狐那边的信儿,晔云起启程日子已定,若不出意外,最慢最慢五、六日后就该到拓城了。”

丹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还真敢来。”

“咱们要不要在路上……”朱殊北看向他,笑得不怀好意,“给他提个醒免得他像个二傻子似的。”

“傻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可别往公良家钻。”丹泽眉毛挑了挑,“要不,你去提醒提醒他”

朱殊北笑道:“行。”

“注意分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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