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湘江上。
玉纤阿掀开竹帘,见得水上浩渺生烟, 雾笼千里, 水天尽是一线。
姜女坐在她旁边, 二女面前的案头上摆着分类得整齐的绳索和流苏,被二女尽打了璎珞、荷包等物出来。这些璎珞坠子、荷包香袋等物, 是这半年来玉纤阿和姜女一起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玉纤阿平时不动针线, 在姜女看来, 玉纤阿是根本瞧不上针线活, 能不动玉纤阿就不动。而玉纤阿难得主动一次,是为了拿这些亲手做的小物件当个礼物, 回到洛邑后去给成家亲人送礼。
另外, 玉纤阿还让成渝去采购竹扇、木雕等小物件, 盖是给其他人备的礼物。不甚贵重,胜在心思上。
姜女打坠子打得有点儿累, 她看玉纤阿兀自望着窗外出神, 便忍不住想偷懒。姜女说道“我看也不用做太多吧我觉得你对成家人也没那么上心, 何必假惺惺装模作样呢”
玉纤阿回了神。
她含笑否认道“我并非是对成家不上心, 我只是与他们不熟而已。虽然不熟, 但既是一家人,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我不能一味让成家因为愧疚而善待我,我却一点儿也不付出。”
姜女望着她“但我看你冷心冷肺, 压根不像是付出感情的样子。”
玉纤阿淡声“我已习惯如此。我是在努力, 但你也说我冷心冷肺惯了, 仅仅相认三年,就能让我死心塌地么这些坠子、荷包,已是我能做的努力了。人心哪有那般容易将就。”
“姜女,你该知,我并不善良单纯真挚。”
亲情于她到底是奢望,她也羡慕那些被认回家后就能和亲人亲热相处的人。
可惜她不是那样感情丰富的人。
她的凉薄,恐为世人所不齿。
姜女还要说话,玉纤阿却显然不喜欢这个话题了,她转头向舱外扬高声音喊人。成渝进来了,姜女便不说话了。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问成渝“一路北上,我见楚国一派平静,不知楚国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发生”
成渝嘴角扯了一下,这个消息他也是从公子那里得知,颇是幸灾乐祸了几日。玉女问起,成渝就兴致勃勃道“听说楚王私服寻访民间时遇了刺,已经躺了好几个月了。国中事务都交给了大司马处理。年轻公子世子们这几个月都很着急。”
他眼里难得带上了感情,殷切地看着玉纤阿,眼睛里写着情绪你不知道这是怎么遇刺的吧不知道是谁做的吧问我啊我都知道
他从公子那里得知了一大筐新鲜事情,等着玉女问呢
谁知玉纤阿只是支着下巴,慢慢地点了下头“楚王遇刺,该是公子出手了。楚国邻近二国,吴国和越国。越国有王女楚宁晰,对楚王虎视眈眈地盯着。吴国亦等着扩张国土,从楚国获得利益。楚宁晰和吴世子都对楚王很感兴趣但是楚宁晰的仇恨更大一些。吴世子行事就多了计量斟酌,这一斟酌,恐怕会错过时机。楚王这次遇刺,若我没猜错,应该是越国与楚宁晰联手出手了。”
她含笑“我便不信公主嫁了我义父后,会真的乖乖在家坐着生儿育女。她必然是要夺回她的东西的。”
她兀自判断了一阵子,没听到成渝的话,才抬头,疑问地看去。
成渝憋了半天,只闷闷道“是楚公主出的手。公子说机遇合适了,北方接下来都无暇管南方的事,楚公主就出手了。公主与她夫君,此时就应该在楚国,只是不方便与你见面而已。”
玉纤阿美眸弯一下,笑意如清水流动,明婉光华。
成渝被她的美貌闪了一下眼,又不服气玉女什么都能猜到,他别过头,咳嗽一声“有一事你猜错了。”
玉纤阿“哦”
成渝道“吴世子已经不是世子了,他已成婚娶妻,而今更是吴王了。前任吴王终是顺利让天子为世子封了王,成功退位。”
玉纤阿只是怔了一下,略有些感慨时间的改变,奚礼已经是吴王了。想来奚礼野心勃勃,吴国偏居南方,日后不容小觑。
而姜女则听成渝说起奚礼,她目光一闪,想到了些什么,便仰脸向成渝打听“那你有没有听过,昔日吴王身边有一女,人称双姬,她如何了”
成渝一怔。
玉纤阿立刻察觉到了其中不寻常,因原本说,双姬这个名字,玉纤阿自己都恍神了一下,才想起双姬本是小双,当日和她、姜女等其他女一起选入吴宫。小双运气好些,进宫后就成了夫人,被封为“双姬”。这种小人物,成渝不应该知道。但是成渝愣住,说明他听过这个名字。
姜女一派天真地仰着漂亮的脸蛋,好奇地等着成渝告诉自己昔日故人的消息。
姜女如今也不羡慕小双成为吴王夫人的好运气,她只是单纯好奇。
成渝移开眼不看姜女美丽的面容,他面无表情“那般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我怎会知”
姜女便点了点头,略有些失望,却重新低头打穗子去了。
玉纤阿向成渝使个眼色,二人出了舱后,玉纤阿静静地看着成渝。成渝苦笑,自知自己瞒不过玉纤阿,便低声“昔日女郎还在吴宫时,那位双姬,曾勾引过公子,公子当时差点杀了她我才知道她这个人。后来便没听说过了。但是她身在后宫,却对外男上心,就算没有公子,想来之后也不会太安分。吴王退位后,和吴王后二人长居深宫,之前那些妃子夫人,听说都被王后发落了。”
“昔日吴王后并不是好性子的人。恐双姬的结果,不会太好。”
玉纤阿便没说什么了。
之后数十年,玉纤阿再没听过双姬的消息。
当日数女同车,一道前往吴宫。小双胆怯柔弱,姜女满是野心。玉纤阿本以为自己会和小双走得更近些,谁料到反是姜女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姜女昔日那般蠢而毒,不是早该死得悄无声息么
玉纤阿抚着下巴发笑。
姜女在舱中坐了很久不等玉纤阿回来,她掀开帘子,对上玉纤阿的目光。玉纤阿竟盯着她笑,笑得她头皮发麻姜女不觉后退“你又打算对我做什么”
她真是怕了玉女了
谁知玉纤阿只是望着她温柔地笑“我当年真是没想到,你在乱世浮沉中,能一直活到今日。现在想来,你的运气一贯不错,真是厉害。”
她当年,纯粹是觉得姜女好控制,才和姜女走得近。若是当时有小双在,她未必选姜女玉纤阿自己当时都觉得姜女离开了自己,会在吴宫中死得骨头都不剩。然而后来,姜女撞到了范翕手中,自此开始不归路,永不能回头。
姜女“”
她不解玉纤阿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
便迟疑着没回答。
待玉纤阿走了,姜女才回头疑惑地问成渝“你看到她刚才那个笑了吧我怎么看着,觉得她的不可思议,好像在讽刺我一样”
成渝道“你想多了。”
姜女“”
八月下旬,玉纤阿回到了洛邑。
成宜嘉大着肚子,和成容风夫妻一起早早来城门口迎接玉纤阿。众人等了一整日,才在黄昏时见到缓缓进城的马车。
玉纤阿下了车,向兄长和姐姐行礼,又恭喜姐姐再次怀孕。
她声音低婉,说话时分外熨帖。而人又机灵,三年不见,却能如熟人一般和两家攀谈。成容风和成宜嘉见到她都激动十分,成宜嘉说“可惜母亲父亲住在湖阳,父亲近日生了场病,母亲脱不开身,不然母亲肯定是要回洛来看你的。”
玉纤阿羞愧道“身为子女,岂能让父母一径奔波该是我去看望父亲母亲,而不是母亲来看我。不知父亲病得如何了可用药什么时候病的”
她问了许多,让成容风和成宜嘉都有些愧疚。因湖阳君只是他们的后父,他们并不是很关心湖阳君。玉纤阿问这么多,倒突兀出了他们的不懂事。成容风有些尴尬,回头向妻子使了个眼色,让妻子回头张罗着关心湖阳君的事。
玉纤阿见提醒了二人,她才微微一笑,抚了一下衣袖。
大着肚子的成宜嘉拉住玉纤阿的手,高兴地挽着玉纤阿一起走“玉儿,这次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上次走得太匆匆,姐姐都没带你好好认识洛邑的门户。这次啊,姐姐定要大家都认识你才是。”
成容风的妻子牵着一双儿女,跟在后方。
她的小儿子扯扯母亲的衣袖,指着玉纤阿窈窕婀娜的背影,天真之态,又看得近乎发痴“母亲,那个小姑姑,长得像天上仙娥一样好看。”
成容风听到了,立刻制止儿子“别胡说,你们小姑姑只是比一般女子稍微好看一点而已,其实也没那么出众。”
姿色太出众,天下男儿尽折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成容风垂目,略有些担忧。他此次初见妹妹,心中都一惊。哪怕是兄长,都被妹妹的容色恍得一阵恍惚,觉得妹妹在丹凤台待了三年,回来后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女子美到这般地步终不是太好的事。
转而,成容风想到妹妹回来了,范翕必然也会回来。成家又要迎来范翕了成容风顿时觉得头特别疼。
家中藏着一个小美人,真是让人战战兢兢。既担心外面的男人觊觎自家的小美人,又怕自家的小美人主动向着外面的野男人而范翕,显然是其中劲敌。
范翕此人,谁会喜欢呢
就怕隔了三年后,妹妹还是和范翕藕断丝连。
成容风想了一番,主动快走两步。他听着姐姐要向玉纤阿介绍洛邑的贵族,便咳嗽一声,在旁提醒“大姊,玉儿年龄也不小了,你正该带玉儿多出门玩玩,认一认洛邑的青年才俊。”
他将“青年才俊”几个字咬得十分清晰。
成宜嘉一听就懂,给了弟弟一个“我懂”的眼色。
玉纤阿则噙笑看一眼他,成容风故作无事地移开目光。玉纤阿便微笑,心想看来兄长还是不喜欢范翕,不愿意她和范翕在一起。
恐在兄长心中,自己和范翕在一起,会受尽委屈。
玉纤阿并不说什么,她在心里对成容风说了声“抱歉”,面上依然安静地听着哥哥姐姐们的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