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慎言。为君者言行皆是天下表率,即便今日无史官在侧记录,陛下也该按《皇律》自行约束言行举止。”
跟在后头半步远的绣衣御史徐静书小声纠正完后,见昭宁帝抬起了手臂,倏地就往赵澈身后躲去。
赵澈回头对自家妻子安抚笑笑,温声道:“都御史府绣衣御史本就有权纠正二位陛下言行,你是尽忠职守,怕她做什么”
他家徐御史执法不阿,只是小时遭遇些不好的事,多年后依然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总怕挨打。
昭宁帝挥开帝君那只胆大包天的手,自己拍拍胸顺气:“徐静书,郑重其事最后告知你一次,没有哪个皇帝陛下会亲自动手殴打朝臣!”
皇帝陛下不要面子的吗要打人有的是帮手好不好!瞧不起谁呢。
“哦哦,是,”徐静书清了清嗓子,尴尬笑,“你们继续,继续。哦,对了,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昭宁帝没好气地笑哼一声:“讲。”
“眼下要解决松原困境,说到底还是得先明白松原人在想什么,”徐静书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之前阿荞与贺大人亲自到过松原,之后贺大人又在松原待了将近三个月,与当地人的接触总能比京中的人多,或许可以先听听他俩在松原的所见所闻,或许能从中寻出好对策。”
这倒也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建议,只是昭宁帝与赵澈当局者迷,加上要平日里要操心的又不止松原这一桩,所以最简单的事反而最容易想不起而已。
昭宁帝如梦初醒:“也对。待会儿宴后让贺渊与阿荞单独来见。哦,到时阿澈别在场,自个儿玩去。你今日对着贺渊那脸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像话。”
赵澈还没来得及吭声,墙头草苏放又来了:“就是,欺负人年纪小,又碍着他是阿荞的兄长,不好意思驳他脸面。真的很不像话。”
赵澈再也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送给他一对鄙视的白眼:“墙头草,待会儿马球场上见。今日不将你打得哭着回寝殿,我都不配姓赵!”
按事先安排,宴后在离承露殿不远的马球场安排了马球玩乐。
帝君苏放本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性子,国政上的事能不管就不管的,再加上宴前赵澈撂下狠话,他自是到了马球场就拖赵澈去换马球服了。
昭宁帝对这双私底下凑到一块儿就宛如活宝的师兄弟早已麻木,任他俩去马球场上互相伤害不说,还撺掇徐静书带着赵淙到场边去助阵煽风点火。
而她自己则上了专属的高台锦棚,命人将赵荞与贺渊唤了来。
二人随着内城侍者进了锦棚,规规矩矩向昭宁帝见礼。
昭宁帝招招手:“过来坐。”
侍者拿了两个雕花圆凳放在昭宁帝下手座,又在小桌上摆好消暑茶果。
“想问你俩几句关于松原的事。”
昭宁帝此言一出,做贼心虚的赵荞立刻脊背一凛,两手放在了膝上。
她不担朝职,虽手底下的“归音堂”号称江湖百事通,可毕竟只是在江湖与市井间打转,所以对一些关乎朝局的重大消息掌握得没那么及时。
她此刻并不知千里之外的松原是何情形,还以为昭宁帝指的是在雪中搜寻遇难的戍边军前哨营将士遗体之事,能不心虚么
岁行舟只告诉过她那些人并不在雪崩原处,但一直没告诉她具体在何处,她疑心是不是沐霁昀那头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怕多说多错,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舌头咬断以免后患。
“难得见你坐姿这般乖巧,”昭宁帝好笑地打量她半晌,“这是天要下红雨啦”
贺渊接过侍者递来的那盏“山楂茯苓羹”,转手就递给赵荞,缓声解围:“陛下这几年与阿荞单独见得少,或许不太了解她私下的模样。她本就乖巧的。”
他这睁眼说瞎话地胡说八道,赵荞自己听着都脸红。
再是这几年见得少,这也是她的血亲堂姐不是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都知她是个什么鬼德行。
“真看不懂你俩如今在搞什么名堂,”昭宁帝果然笑出了声,摆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她简单与二人说了松原如今的局面。
“之前你俩在松原,定然接触过不少当地人。你们说说,他们为何对邱黄两家盲从至此”
昭宁帝的这个问题让赵荞松了口气:“若要这个,根源得追溯到前朝时了,那真真是说来话长。”
见贺渊也颔首认同,昭宁帝也端起“山楂茯苓羹”:“嗯,你们细细说来。”
“松原人自古笃信神明,前朝时崔巍山中那个真正的‘希夷神巫族’是他们心中的信仰与支柱。从前松原原州之间无官道,仅与邻近的临川稍有通途。加之前朝末期朝廷式微,顾不上偏远处的小小松原郡,所以他们活得越发闭塞,神权影响极大,对他们来说神明的力量远远高于俗世皇权。”
这种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观念影响深远,不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就能彻底斧正过来的。
贺渊稍顿片刻,才又冷静徐缓地接着说:“吐谷契入侵时屠了希夷神巫族,松原人从精神上彻底被打垮,这才放弃了抵抗异族入侵。之后举国唾弃,说因为是他们放弃抵抗,导致北境门户大开,最终亡国。”
其实这骂名背得多少有些冤枉。
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中原各地豪强世家裂土混战已近三十年,镐京朝廷形同虚设,政令都出不了京畿道。
那种情形下,即便松原人一个不剩全死在抵抗吐谷契入侵的战斗中,北境门户照样保不住。
赵荞抿了一匙冰冰凉的茯苓羹,同情叹息:“武德元年大周立国后,松原与原州之间水路、陆路官道皆通,他们开始能更多接触外间人,初时也试过出外谋生,与外间融合。可出去一说是松原人就被骂‘卖国贼’,这谁受得了他们不懂如何向天下人辩解交代,很快就减少了与外间各州的来往。背负着那样沉重的骂名,被举国孤立、鄙夷,他们只能缩在自家地盘上抱团取暖。”
所以邱黄两家在松原人心里那种不可撼动的地位,说穿了也是时势造就的。
邱黄两家虽不像希夷神巫族那样有“神仆”光环加持,可在松原人低着头卑微蜷缩在北境一隅,茫然麻木不知该以如何姿态立于世间,更不知子孙后代该何去何从时,是邱黄两家站出来给松原人指了一条路,所以松原人就跟着这两家走了。
昭宁帝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有点明白了。”
松原的事不是吃完一盅“山楂茯苓羹”就能想出万全对策的,昭宁帝倒也没急于求成。
放下瓷盅后,她笑着接过近侍递来的巾子在唇上按了按:“阿荞,你方才将贺渊从帝君跟前‘抢’了去,是谈了个什么大事啊”
赵荞险些被最后一口茯苓羹噎死在御前。
她咳了半晌,憋红了脸:“不是您想的那样。”
见昭宁帝兴味的目光在赵荞与自己之间来回逡巡,贺渊随手替她拍拍背,若无其事道:“陛下若有疑问,以阿荞的说法为准。”
赵荞恼得一把挥开他,怒目相向。
这是什么鬼话!更说不清楚了好吗!
昭宁帝像是看明白了,拍腿大笑:“贺渊,你可真惨啊。”
“甘之如饴。”贺渊唇角微弯。
饴你个死人头!赵荞简直想抱头鼠窜了。
“那也是,还不都你自己惯成这样的,”昭宁帝递给贺渊一个虽同情但不会帮忙的笑容,看热闹不嫌事大,“阿荞啊,你之前出京两个月查‘希夷神巫门’的差事办得很好。君无戏言,出京前说好的大宴,咱们过几日就给你办起来。不过你得先想好,是愿被封郡主呢,还是公主郡主就能挑两个,公主挑三个。当然,你若挑了公主的荣封,那旁的赏赐自就没那么厚了。好生想想。”
赵荞有些发窘,只摆摆手:“多谢陛下,不……”
推辞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贺渊幽幽发问:“请教陛下,‘两个’、‘三个’是指什么”
昭宁帝对上他那隐隐翻滚起醋味黑雾的星眸,笑得与帝君苏放闲极无聊招猫逗狗时一模一样。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更新的,所以今天真的达成二更了!qaq
今晚不能再修仙了,身体有点顶不住,所以凌晨没有更新了。不过明天也会努力争取双更的,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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