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 姚家抄家流放那会儿,姚小郎不过是个刚刚周岁的奶娃娃。
一走三个月的流放路,他是在大人们怀里熬过来的,姚家这一群, 上至季老夫人,下至姚青椒, 谁没抱着他, 背着他, 累的几乎断气呢。
周岁的娃娃还没彻底断奶, 然而, 流放路上, 能吃上口饭都不敢说热饭,就算不错了, 上哪儿寻奶给他喝不管是凉窝窝头, 热玉米面儿,路上摘的野菜,随手打来的兔子, 但凡是熟的, 赶上谁算谁,放嘴里细细嚼碎了, 就往姚小郎嘴里抹。
把个小娃娃吃的,三,四天解不出手来。
憋的小脸直泛青,疼的哇哇哭。
把大人们心疼的啊, 都不说姚天达和姜氏了,连姚千枝都觉得满心不是滋味,生怕这孩子会半路夭折。
他太小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头,不知怎么混起的,姚家满头雾水的跟着姚千枝起势,一路坐火箭似的笔直上升,直至摄政王位,眼瞧问鼎天下碍于她的性别,碍于身处的时代,姚家男人的地位就很尴尬,其中,姚小郎自然最甚
他是姚千枝的亲弟弟,是按理,会继承姚家三房家业的男丁。
父母在世,儿女没有置产的权利,女儿不管多能干,除了嫁妆外,她不能带走自家任何东西这是无论律法,还是民俗,都承认的真理。
姚千枝打下的诺大江山,要说传给姚小郎,完全说的过去。
然而,姚家人上至姚敬荣,下至姚天达,没一个敢这么想。
自家的孩子是什么性格,他们太了解了,都不说千枝了。就家里这辈女孩们千蔓、千叶、千朵真是哪个都不好惹,若是千枝哪天真一个想不开,想传位给家里人
呵呵,哪里轮的到姚小郎
三个姐姐都分不够呢
小小孩童敢上来抢,不活撕了他
权利斗争的残酷,当了半辈子底层官,姚敬荣太清楚了,打从姚千枝做上提督位,露出争天下的意思,他就把小孙孙抱到了身边,识字、开蒙都是他和季老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富贵闲人上头养
其用力之猛孩子都快十岁了,连个大名都没有。
对此,姚千枝很领情,就算是提防了,亦不过正常操作,从来没说摆什么王爷架子,家里还得分个主啊臣啊的,长辈们三丫头,兄弟们三姐姐、三妹妹的唤,她从来都笑眯眯的应声,并没有生份的意思
对此,姚家长辈们是很欣慰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有野心的人,孩子们没学坏,有个活计干,一家平平安安的团圆一处,这就可以了。
要什么登高问鼎啊他们没有金钢钻,就不揽瓷器活,要不是千枝,他们还小河村里刨地呢,哪有如今的富贵安稳
孩子都摄政王了,他们老太爷、太夫人,连皇族宗室都对他们笑脸相迎,喊他们贵人凭甚还不满足啊
哪怕是看似受了最不公平待遇,连名字都没给起的姚小郎,若没他姐姐前头撑着,什么富贵闲人这会儿指不定田间地头,怎么刨坑抓耗子,挖冬粮呢
“这,这如今外头乱的很,孩子还小,自家教着就行了,我们家老头子是二榜进士,天达也是举人出身,有他们俩,还用什么旁人啊,尽够了。”季老夫人嘴嘴抽着,强硬挤出个笑脸儿,如此应答着。
“哎哟,亲家老爷和女婿的问学,那是没得说。”姜母没旁的意思,她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被季老夫人拐走了话题,她就拍着腿感叹,“如今这市面儿,是够乱的,前儿我跟厨房的婆子闲聊,说起这冬菜价太贵,跟旧年比,足足翻了一倍,结果,您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季老夫人巴不得她赶紧转话题,连忙跟进。
姜母两手一拍,“说是相江水流让断了,江口那里驻着兵营,大船进不来,你说这不是玩笑吗我早听青梅提过,咱们府里进的冬菜,都是效外庄子出的,跟大船有什么关系我看就是厨房那边贪了银子”
“老亲家,您家如今是家大业大,但日子过的简省些总没错,枝儿她们挣点家业不容易,哪好便宜了别人”她一副语重心常的模样。
季老夫人就连连点头,“老嫂子,你放心,我回头就让她们查。”
一旁,四房宋氏赶紧接口,“老婶,都是我的错处,多亏您提醒了。”
“可不是嘛,老婶子是过日子人。”李氏紧步跟进。
“亲家老成之言,你们做晚辈的听着就是。”姚敬荣同样开口。
“是啊,是啊”
“父亲说的对。”
一家人语出纷纷,齐心协力把姜母拐到了旁处,眼见她似乎忘了姚小郎的事儿,刚抹了把汗,喝口热汤,结果,“老亲家,不送娃娃进学咋不给起个大名呢,这岁数,不怕站不住了。”她突然又自个儿拐回来了。
把屋里姚家人给闪的啊,全都目瞪口呆,一时全懵了。
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呃”季老夫人脸上还保持着虚伪的笑,这回是真僵了。
他们真不是不给孩子起名儿,就是下意识想模糊姚小郎的存在感,这么多年,一路风风雨雨走下来,姚家人的感情真的不错,日子过的好好的,他们压根不想起什么纷争。姚千枝和姚小郎是一母同胞,天底下最亲的姐弟,却又是最尴尬的关系,做为长辈,他们肯定想两全不愿意史书那些兄弟相争,你死我活的事发生在自个儿家里。
彼此互相望望,季老夫人和姚敬荣的脸上,是相同的苦涩。
终归是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能抱身上,藏怀里,已经能蹦能跳的,在压不住了
一旁,几房人都不说话了。
只有姜母还一头雾水,“这,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就是个最普通的糊涂老太太,没了丈夫,奉养她的还是嗣子,半辈子最惦记的就是女儿、外孙、外孙女。
得女儿的济,她得过富贵日子,做了老封君,全心全意,满腔的真心都给了这仨儿个,今儿提起姚小郎,她一点别的意思没有,就是觉得疑惑,怕耽误了孩子前程,这才问的。
至于什么帝王将相、男男女女的抱歉了,人家老太太不懂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大伙儿谁都不出声,就留下个甚事不懂的姜母懵着,见状,姚千枝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放下手里汤碗,她招了招手,轻声,“小郎,你过来。”
这句话声音真是不大,然而,不过一瞬间,屋里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眸内情绪复杂,就连姚天达和姜氏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半晌,“听你姐姐的,去吧。”季老夫人开口打破沉默。
姜母那边一松手,姚小郎就站起来,慢慢走到姚千枝面前站定,目光平视着她,里头有好奇、有向往、有景仰
打小就是听姐姐的故事长起来了,姚小郎对姚千枝的感情,跟崇拜大英雄似的。
“小郎,一转眼这么大了。”坐椅子里平视着姚小郎,姚千枝仔细打量着他,颇有些感慨的道。
记得,她当初刚刚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姚小郎不过是个周岁的娃娃,走路还腿儿绊腿儿的平地摔呢,天天伸胳膊要抱着,嘴里借借、借借的,后来流放了,三个多月长途苦熬,孩子瘦的皮包骨,一双眼睛大葡萄似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许是幼时没养好,姚小郎的身体不如普通孩子壮实,长的细高条儿,小圆脸细长眼儿,看起来挺瘦弱,白白净净,确实有点像小姑娘,不过,日常没听说他怎么生病,看来照顾的还好,“好孩子,我平常忙的很,到少能见着你。”伸手摸了摸姚小郎的头发,姚千枝笑眯眯的说。
“姐姐有天下大事要管,我,我知道的。”姚小郎兴奋的小脸通红,拳头紧攥的掌心都疼。
自两、三岁略微懂点人事,他的枕边故事就是姐姐的各种事迹,什么打土匪、打流民、打胡人在他心里,姐姐就是盖世的英雄,脚踩七色详云的那种
平时,姚千枝确实很忙,基本不怎么跟他照面儿,偶尔见着了,都是有父母、或者祖父祖母在场,他就旁边见个礼,很少单独相处,如今,姐姐摸着他的头,还夸他是好孩子,姚小郎紧张的心脏呯呯乱跳,简直要蹦出胸腔啦。
“我听祖母说,你平时都很乖,最是懂事的孩子,从来都不淘气的。”姚千枝捏了捏他的肩,“还行,看着瘦弱,到还算结实。”
“快十岁确实是大孩子了,咱们这辈男孩儿是从明字辈的,你的话,打小儿遭了不少难,流放路上吃了苦,身子一直都不算结实,我便给你个逸字,唤做明逸,希望你能安逸富贵的过一辈子。”她笑眯眯的转头,“祖父,祖母,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自然是好的。”姚敬荣一怔,随即点头。
“明逸”季老夫人品了品,“是个好名字。”
安逸富贵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着呢。
“爹,娘”姚千枝依然笑着,挑眉寻问。
“你是长姐,明逸日后还要靠着你呢,你说了就算。”姚天达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