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快速的拔掉了其余的银针。
“啊!”
芮姬忽然惊呼:“先生,朕怎么腹痛难耐?”
太医只是摇头,伸手搀扶芮姬:“太后速速起来走两步。”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多说的。
刚才牛乞儿的话语,挑花没有听明白,但是他听清楚了。
只有保住了芮姬,他们才有活路,甚至还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而这……
不说芮姬腹中的胎儿本就保不住,单单是为了不刺激国人,芮姬的孩儿,就不能留!
若不然的话,一旦这个丑闻被世人知晓,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芮姬本来已经记起了她是被高张踹了几脚,才给打得大出血的。
她正要询问,就见到了太医的要求。
心中迷糊,再加上刚刚清醒,脑筋不太灵的芮姬,却是出于对太医令的信任,相信了他的说辞。
芮姬站起身来,在地上行走了一圈。
还不待她扶着案几,行走了两圈,就忽然半蹲了下去。
“啊……”
她只感觉肚子涨的很,仿佛什么要出来了一般。
而因为刚才他失血太多,以至于身体已经失去了痛感。
“噗——biu——咚!”
芮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见到脚下一热,然后一团什么东西,就掉了下来。
那东西,约莫玉米芯般大小。
已经生产过一次的芮姬,楞了一下,才是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
老太医轻叹一声:“太后,您失血过多,腹中胎儿已经是死婴,老臣医术不精,只得如此了……”
“为……为什么不救他!”芮姬的嘴,苍白的就像是白纸一般。
她哆哆嗦嗦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己的孩子啊,就这么没有了!
虽然说高张爷孙的态度,让她很是心冷,但是,这是她的孩子啊!
“唉!”
太医令长叹:“也许扁鹊先生再次,许是有可能救活吧?”
他听了太多扁鹊先生的医术,单单是听了那些传闻,就感受到了扁鹊医术的博大精深。
若是——这一次真的能够平安的活下来,自己就找机会离开齐国吧!
他家世代作为巫祝,虽然也积攒了很是高深的医术,甚至这助产的手法,更是世所罕见。
但是,他每每见到了那些无法救治的伤情,还是觉得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芮姬失魂落魄的站着,任由挑花扶她躺下,医者又给她清了宫。
芮姬一句话都没说,只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牛乞儿叹息一声:“太后,事已至此,还请太后节哀!”
他莫名的就想起了前太子。
季是一个很是温和的公子,就像是他的母亲那样,话语不多,但是,待人接事却很有条理。
若不是他被芮姬说动,又得到了齐景公的默许的话……
从内心上,他牛乞儿也是喜欢这样的太子登基的。
季行事温和,自然不会像先君那样,横征暴敛。
若是季当时不被他纵容芮姬毒死,那么,现在的齐国,应该不会这么乱吧?
季是成年的公子,又素来与田鲍二卿走得近,行事作风上,也是带上了田鲍一贯务实的作风。
甚至,私下里,季数次哀叹齐人民生多艰。
……
可惜了啊!
牛乞儿叹息一声。
他瞥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若死灰的芮姬。
命中无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若是当初芮姬不心狠,没有被那个位置迷花了眼……
以燕姬在齐国那没有人帮助的现状,太后的位置,未必不是芮姬的。
就算是齐景公没有让孺子荼做上了齐侯,但是,必然也会给她们母子安排妥当的。
而那时,却是又不会像现在这样,面临着生死的抉择。
芮姬躺了半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忽然悠悠的开口:
“内监啊,联军到了哪里了?”
芮姬随口问了联军的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敢再向是之前那样,称呼田鲍联军是叛军了。
从高虎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等到高张带走了她的儿子,却对她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只可惜,那时候,堵上了一切的她,还是沉迷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谎言里面,不敢清醒。
此时,她一无所有的躺在这里。
哪怕是六月的天,别人不动身都是汗流浃背,而她裹着棉被,还是觉得寒冷。
她费劲了心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牛乞儿不答。
他虽然权势无双,甚至,最盛的时候,只要他想,就算是公卿,也是要避其锋芒的。
但是,牛乞儿端的清自己。
就算是他明知道齐景公护着他,但是,对于外朝的事情,还是心从来都不掺手。
倒是一边的太医叹息道:“老臣进宫的时候,城门已经开了,有小道消息,说是夏公带着族人,从东门逃了……”
“呵呵呵……”
芮姬躺在冰冷的榻上,嗓子里发出了宛若枯鸦一般的笑声。
方方还在青春靓丽的她,这一瞬,却是像是一个老妪一般。
浑身的精气神,都仿佛消失了。
“树倒猢狲散啊!”
芮姬双眼无神,毫无焦距的盯着屋顶。
那上面,是她的丈夫齐景公掌权后,大兴土木,从新建造的痕迹。
只见这房梁上,雕龙画凤,朱漆涂抹,各色彩绘栩栩如生。
甚至,就连木头的两端,更是包裹着一层铜箔,甚至上面还是渡了金。
这是工匠精心打造的一张极薄极薄的金箔,包裹在了铜箔的外面。
“生老病死,不过是黄土一捧,荣华富贵,不过是一日两餐,我悟了啊……”
芮姬惨笑。
只可恨,这一份明悟,实在是太迟了啊!
……
士人之乡,左坊。
田逆站在高虎的面前,一边的小吏上前夺下了高虎身上的佩剑,剥下他的衣甲。
“高公子,请!”
田逆的脸上,只是带着微笑。
至于古老的对待俘虏的礼节,需要给了对方玉佩,才能俘虏对方的规矩……
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周礼的消散,不单单是在战场上。
甚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经消散一空。
高虎抿着嘴,左手的半截袖子空落落的。
他的身后,是监氏家族的族长。
监子监褴开口道:“逆,彼是高氏世子,当以贵族礼相待。”
监褴虽然不耻高氏的作为,但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他缓缓道:“逆,人之所以叫做人,是因为有人做了畜生的才能做得事情之后,人不能同样对待他啊!若不然与禽兽何异?”
监褴一家世代掌握齐国大狱,正因为这样,才有了监氏这个姓氏。
所谓监者,就是有高墙,有竹木搭建的房顶,然后在里面却是原木打造的栅栏。
中国自古就是形象文字。
这监字,就是高墙、屋顶之下的器皿。
监,是无法逃脱,是惩罚罪犯的场所。
监氏乃是齐国大狱主管,掌管的就是齐国的监狱。
这是一个与礼法节节相关的位置,是以,监褴才有了这个说辞。
田逆冷笑:“监子,君所说的话语,臣不敢苟同!”
“诚然,唯有畜生,才能行那畜生之事,才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咬伤了别人!”
“是的!”田逆昂起了头,他四下环顾:“人不能与畜生一般见识!”、
“但是,畜生伤了人,那么人又何必将畜生当做人!”
“对于伤人的畜生,孤一贯的态度就是砍死他!”
“他们既然就不将自己当做是人了,那么我又何必将他当做是人来看呢!”
田逆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实际上两人这是在打机锋。
高虎曾经伏击田白。
要知道,那个时候,两人都是各自家族里面的嫡系,原本两人应该是正大光明的来一场的。
这是贵族的礼仪。
周礼中,可以看人不顺眼,提着刀子,直接找人单挑就成。
周礼中那么多情形,都是可以单挑解决恩怨的,甚至,还可以挑选自己的代理人,让代理人来代替自己决一死战。
也可以双方摆明车马,拉开架势,打一场只有贵族才玩得起的战争游戏。
周王多好啊,为了防止这些贵族亲戚、故旧们自相残杀,定制了一系列的贵族礼节,来约束他们。
可以说,只要高虎说了他看不惯田白,要和他单挑。
若是田白不应,那么田白今后就不要在贵族圈混了!
多么好一个正大光明解决矛盾的事情。
这才是人走的道路,这才是贵族们解决矛盾的方式。
就像是田白打莒国那样,直接说了人家“尔蛮夷,不服周!”
人家占据了优势,还要给自己找个借口呢!
虽然这个借口,是周室看不起已经成为汉水小霸的楚国,楚国不满,才喊出的自己是蛮夷。
然后被齐国、晋国揪着这个把柄,先后揍了人家几百年。
但是,贵族们么,玩的就是一个冠冕堂皇。
可是……
高虎是怎么做的呢?
背后捅刀子就不说了,竟然还残杀本国百姓,然后假借盗跖的名号……
我去!
那盗跖做了盗地时候,就说了自己氓隶妾所生,不懂礼节。
看看,看看!
就算是盗跖,都还要解释一句,以免给自家哥哥丢脸,更何况……
你高虎可是齐国上卿之嫡孙啊!
你就这样使用卑鄙的手段?
……
监褴的意思就是让田逆,放过了这一茬,毕竟高虎是贵族子,若是做的太难看,面子上不好看。
毕竟大家都是贵族么!
但是,田逆是什么意思呢?
田逆说了,他高虎不讲自己当做是贵族子弟,使用猪狗不如的招式,那么他就会将高虎当做是猪狗!
毕竟,人的道德规范,只能约束人!
如果有人做了禽兽,为何还要用做人的礼节来对待他呢!
田逆的一句话,将监褴气的不轻。
他原本的意思是若是田逆将高虎当做了贵族子,那么不管是田逆当场用俘虏的礼节,俘虏了高虎,还是将他移送大狱——也就是监褴的手上。
只要按照周礼,监褴都能保证高虎的安全的。
毕竟……
大家之前是朋友,是统一战线的战友。
但是,现在……
城破了!
大家正式争权夺利的时候。
田氏、鲍氏素来一条心,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小家族若是想要在这一场大战中,捞取足够的好处,就必须要借助高氏、国氏!
烂船还有三斤钉!
国氏,高氏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怎么的也是齐国上卿啊!
到时候不管是将权力,还是属邑,交给他们一点……
齐国新的政治格局中,他们不是要占据的份额更多了吗!
哪知道,竟然在田逆这里碰了一个钉子。
监褴当时就有点不高兴。
只是,田氏、鲍氏势大,人鲍鱼都没说什么,他监褴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家主,又能如何?
田逆对着一边的族人使了个眼色:“城内动荡,将彼等押解族中,严加看管!”
监褴眉头一皱,正要反驳。
但是,鲍鱼却是站了出来:“还是放在我家吧,若不然,监子又要说了什么了!”
你!
监褴被气得不轻。
他那里说了什么?
他不过是按照礼节罢了!
还有你,你鲍氏素来唯田氏马首是瞻,将高虎放在你家,与放在田氏家中何异?
监褴心中不满,但是,却不敢反驳。
刚才鲍鱼这小子说的这句话,可是让一众本来已经被监褴说动的小家族,纷纷用异样的目光来打量他了!
那些小家族们可不会想了别的,只会想他监褴这么拖了田鲍的后腿,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谁得势,都与他们无关的。
因为齐国顶尖的家族,就这么几家!
晏氏彻底的衰落了,这一次随着晏圉的站错队,当年那个矮子晏子的后代,彻底的落败了。
此次之后,这个昔日的五大大夫,怕是要沦为了普通的小大夫了。
对于空缺出来的五大夫之一,监褴是最有力去上位的人之一。
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一次他有六成的把握,去做了这个位置。
唯一可虑的就是田氏会不会将自己一分为二,让田书那一脉,去做了这个呢?
毕竟,当年的田氏,可是想要分出了田穰苴这一脉的!
当年若不是田穰苴最后被逼死了,坐稳了大司马位置的他,可就会在延伸出一个司氏,或者是马氏了!
到了那时候,占据了五大大夫之二的田氏,必将是一个巨无霸了!
高氏、国氏的事情,有了一次就好,他们哪里敢再来一次哟!
更何况是素来竣工卓然的田氏了~!
话反过来说,若是田氏这一次站在高氏的位置上,他们哪里敢反抗!
那不是嫌弃自己死的慢了吗!
……
见到监褴不在吱声了,田逆嘴角勾了勾。
他挥手让族人将高氏军队中的骨干全部押解去鲍氏看押,然后却是对着众人道:
“我家公子和鲍世子,已经破了城门,现在正在节节推进。”
“诸位!”
他站在战车上,振臂高呼:“整顿兵备,半柱香之后,让我们直捣宫室!”
“直捣宫室!”
“直捣宫室!”
……
士卒们大吼起来。
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只要这一次他们直接中心开花,拿下了宫室之后,那么这一次他们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若是在外面,这可是灭国之战中,最先打入了敌人王宫之人啊!
不管是田氏的士卒,还是鲍氏的士卒,不管是监氏的士卒,还是林氏的士卒。
在这一刻,所有的士卒全部都欢呼起来。
拿下了宫室,这可是灭国之功啊!
……
半柱香的时间,一闪而逝。
田逆站在战车上,他的右手,把玩着从高虎身上得到的宝剑。
单单是看着宝剑的做工,就要比他腰间的这一把好了太多!
这必然是越国大师之作!
至于是欧冶子所铸,还是欧冶子的弟子所铸,这就看不出来了!
他记得小白可是将从高虎手中夺来的长剑,赐给了田豹在用的。
他身边的那一把,基本上是谁危险,就交给谁用。
田逆的嘴角勾起了。
这小子,不愧是家主看重的人。
罢了,这一战之后,他必然是能够从战利品中得到太多的宝剑的。
高虎手上的这一把,就给了小白吧!
毕竟,家主有意扶持小白,他身边若是寒酸了,对于整个家族都是不好的。
高虎站在战车上,一时间想的有些出神。
战车轰鸣,朝着宫室所在而去。
而此时,城内已经开始乱套了。
因为国夏的忽然逃走,使得很多士卒都是轰然大散。
他们流窜在都城之内,虽然不能进入士人之乡和商人之乡作乱。
因为这两个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养有门客护院的。
这样的地方,莫说是一些溃散的士兵了,就算是成建制的士卒,只要人数不够,也不一定能够打进去。
但是,他们这边安稳了,国人之乡那边可就遭了殃。
这些溃兵,大部分都是国人充当的。
他们逃回来之后,坊正因为熟识,却是有很多都被放入了坊内。
有一些士卒,就开始为非作歹起来。
因为他们在都城上的时候,因为是同一个地方的士卒,在一个建制里面作战。
是以,谁家的男人死了,他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平时有仇怨的,这时候乘机报了仇。
但是,等到没有人来制止的时候,人性的残暴一面就发作了。
先是作奸犯科,然后就是烧杀抢掠。
都城之内,一时之间狼烟四起。
……
田逆只是冷着脸,他率队只扑宫室而去。
等到到了宫室的时候,田逆却是傻眼了。
为何齐国最为核心的地方,竟然没有披甲之士看守?
宫闱禁卒哪里去了?
而宫门口自发组织起来的太监们,一见到田氏的大旗到来,却是匍匐在地,恭请田逆主持戍卫。
他顾不得与门口的太监废话,直接留下了一部分看守宫室,却是带着自家和鲍氏的精锐,朝着皇宫之内而去。
鲍鱼也很是惊诧:“逆兄,为何不见敌人?”
这里可是齐国的权力中枢啊!
若是高氏据城死守,他们一时半会还真的攻不进去。
田逆摇摇头:“先进去,待问清楚了在说!”
鲍鱼一拍脑袋:“逆兄,速速派遣得力干将,去戍卫各个府库,不可使乱兵祸害了我齐国库存啊!”
不说别的,单单是府库里面储存的栗米,就是他们需要重点防护的。
田逆挥手,让一边的田氏子带人去了。
两人朝着议政大殿而去。
沿途,却见太监们已经自发的维持了秩序,两人想象里面的宫室已经乱了套,太监宫女们抢夺器物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只是,道路上时不时的就能见到被击毙的太监尸首。
想来,宫内应该是曾经乱了的,只是被人平息了。
田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